略论姚文栋边防思想及实践

发布者:历史研究所发布时间:2003-10-28浏览次数:146

略论姚文栋边防思想及实践

鸦片战争以后,中国边警频仍,外患日重,俄国侵轶于北方,日本窥伺于东海,英吉利由印缅而规滇藏,法兰西经越南而谋滇粤。边疆学、外交学成为经世学,成为许多忧时爱国之士着力考究的对象。地处中西交涉前沿、得风气之先的上海,涌现了一批这类人才,徐建寅、马相伯、马建忠均属其列。这几位都既有大名于当时,又有学者研究于后世。本文研究的对象,姚文栋,在边疆学和外交学两方面,都有学术建树和重要实践,在晚清也是声名卓著者,但却没有学者研究于后世[1]

  姚文栋(1852─1929),字子�,1852年出生于上海县城, 15岁中秀才,以后应乡试未成,乃纳资捐官,两次以随员身份出使外国,积资至二品衔直隶候补道。

  他是晚清著名边疆学专家,在其名著《筹边九论》中,有一整套御侮固边的理论和策略。他是才智过人的高级幕僚,出入多位公使、督抚门下,参与机密事宜和重大外交活动,在一系列重要事件中作出了积极贡献。

求学时代,他曾受教于龙门书院刘熙载、求志书院钟文蒸、诂经精舍俞樾门下,诸人都是一时名儒。他博采众长,自出胸臆,不拘一门,形成了汉宋兼采的特点。他以宋学明心见性、砥砺气节为根底,以汉学实事求是、缜密考证为入手功夫。两相结合,使他既有深沉的爱国情怀,又有扎实的学术根基。

  姚文栋出生、成长的上海,是晚清阶级矛盾、民族矛盾的汇集点。在他出生时,上海已有英、法、美三个租界,这些租界受不平等的治外法权保护,成为中国主权受损的象征。在他青少年时期,小刀会起义、太平军起义、第二次鸦片战争接连发生。愈演愈烈的内忧外患给姚文栋留下深刻的印象。他很早就树立了经世致用、为国效力的远大志向。写于光绪六年的《述怀诗》云:

  “何事奔波到蓟州,旁人错认为身谋。书生心事不如此,愿为苍生作马牛。”

  “六年江左闭门居,饱读人间有用书。更历长途访民隐,为防儒术尚迂疏。”[2]

  他究心于经世之学,尤重边疆地理,其根底是在龙门书院打下的。龙门书院创办于1865年,由上海道台创办并负责,为上海县城最高学府。书院以研治传统学问为主,推崇经世之学。在书院里,姚文栋与祁兆熙、张焕纶三人以涉猎新书、留心时务、有意经世、无意举业、不囿旧域、博求远方的不进秀才闻名,阅读了许多海外译作和国内著名学者的重要地理论著。这三人在晚清均有令誉。祁兆熙以通洋务著称,曾于1874年率幼童30人赴美国留学。张焕纶为著名教育家,创办了近代中国第一所由国人自办的新式小学,并担任南洋公学首任总教习。姚文栋则以精通边疆地理学著称。盛宣怀之父盛康欲编《皇朝经世文续编》,向他讨教边疆地理的问题。他列举了他曾经购买、抄写、熟读的一批时人著述,包括魏源、徐继�、姚莹、张穆、何秋涛、冯桂芬、薛福成等人研究边疆地理、海防塞防的重要著作,松筠研究西藏、新疆的论著、西清的《黑龙江外纪》、何�的《论台湾兴革事宜》、黄懋材的《论南洋形势》和研究西南边外舆地山川风土民俗之作、李云麟的《西陲述略》等,条分缕列,尽出腹笥,充分显示了他在这方面的精深造诣。

  光绪初年,俄、英、法、日在中国四周不断挑起争端,边疆危机频频发生,这极大地刺激了姚文栋,促使他研究中国与俄英法日等国关系。他在边疆地理和海防塞防问题上,形成了一整套理论和策略。1880―1881年间,他利用在北京王文韶等人教家塾之暇,编写了《西陲荟要》、《增订北徼汇编》、《外蒙古喀尔喀四部图说》、《塞外金石记》、《海运汇编》、《俄约汇编》等边疆地理书,后被收入《春明十二种》。其中最著名的是《筹边论》。

  《筹边论》共九篇:论俄罗斯;破庸人之论;论东北边防;论正北边防;论西北边防;论西南边外英法两国;论日本;论储养边才;论江海防。姚文栋子姚明�认为,他父亲壮年(30―50岁)事业本此九论,乃一挫于张荫桓,再挫于袁世凯,迄未成功。

  九论概括起来,主要是以下四个方面的问题:

  其一,唤醒国人对边疆危机的高度警惕性。针对当时国人对边疆问题或茫然无知、或掉以轻心的倾向,姚文栋在《破庸人之论》中指出:一些人姑息自宽,以为俄国反侧未定,未遑远略;邻国通商,志在牟利,中国不必杞人忧天。然而事实上与同、光之际相比,国家虽有一段闲暇,但决不是已治已安:“英俄为中国切肤巨患,人人知之矣,然且听俄人足迹遍于关外,引敌入险,可忧一也;英人不能得志于江海而窥伺云南西藏,可忧二也;安南岌岌其危,苟法人得鹿,是南疆多一印度也,可忧三也;俄日皆有谋夺高丽之心,高丽愚无远谋,恐为琉球之续,可忧四也。”至于通商往来,虽然是贸易为主,但也不能过分相信列强竟无异志,许多事实证明各国往往借通商占据一地,然后吞并更大领土。“尝观诸国议约,近者数年变更,远者十数年变更,未有可守至数十年者。英吉利初至五印度,亦借通商为名,事机顺手,遂吞并其地。今泰西所立公法,各国皆允遵守,然大利所在,往往违犯不顾,空言要约,断不足恃,皆明征也。”[3]姚文栋一针见血地指出,同治中兴之后的光绪初年,本应秣马厉兵,励精图治,以应付即将到来的危机,但朝野文恬武嬉,故态复萌,使得危机更为严重。他发此议论之时,第二次鸦片战争已过去20年,中法战争还没有影子,他以一介儒生,能洞烛机先,警钟预敲,实在难能可贵。

  其二,防俄为重。在诸多帝国主义国家中,俄罗斯与中国边界最长,对中国土地掠夺最多。姚文栋筹边九论之首,开宗明义地论定:“终为中国患者,必在俄国。”他以《论俄罗斯》《论东北边防》《论正北边防》《论西北边防》等四论篇幅,揭露俄国在欧洲谋求出海口不成,大举东进,鲸吞中国领土,以夺取出海口的野心,指明中国东北、正北、西北均已失去缓冲之地,而与俄国接壤,危机迫在眉睫,必须绸缪未雨。针对这种情况,他提出了中国应取的对策。如加强黑龙江、吉林的原有水师和陆营建设,所费不多,见效较快。振刷蒙古兵,在正北库伦和乌里雅苏台顿驻重兵进行防卫等。

  强调重视来自沙俄的威胁,并不是姚文栋独创,林则徐、左宗棠等都有类似看法,林则徐便说过:“终为中国患者,其俄罗斯乎!”,左宗棠则为防俄作出了毕生的努力。姚文栋的突出之处,在于他将防俄置于中国安全问题中的压倒一切的地位,并从国际战略的角度,提出利用俄、日矛盾,联日拒俄的外交策略。他认为,俄国既然是中国最主要的危险,那么,中国就应该联络日本为以对抗俄国,“俄与日本为一,则俄常伺衅于卧榻之旁,中国必不能安枕;日本与中国为一,则日为中国守其门户,中国可以高枕。”[4]此前,中国正与日本在交涉琉球问题,姚文栋觉得,从国际战略高度来讨论中日关系,中国不应为争琉球一案而与日本失和。这是他对日本的侵略野心和能量估计不足,几年以后,他对此看法有所修正。

  其三,重视海防。同治年间,朝野曾有过关于海防和塞防争论。或主海防,以李鸿章为首,认为应集中力量防守沿海,不必计较某些周边属国的丢失。或主塞防,以左宗堂为首,对俄国南下压力有所体会,故主张加强塞防。姚文栋主张两者不可偏废,在加强塞防的同时,也要强化海防。他认为,处今日而谈江海已与往代不同。长江变窄,敌国船只溯江而上,沿途开埠通商,长江不复再是天险。洋人打通新道,从美洲经日本而来,正当中国江浙洋面,原来阻挡外洋之敌的南洋数重门户皆成虚设。为此,一方面仍须固守长江,而“海防之策亦须仿长江水师体制,联络沿海各省水师为一支,特设总督一员,以专其责。略分三道,各设一提督。燕齐为一道,江浙为一道,闽粤为一道,建造总督行辕于天津上海广州三处,长年周历操防,京东万里足资镇压。”[5]同时添置铁甲兵舰,出海巡守,取一种主动出击的积极态势。“查俄国兵舰皆停泊黑海中,中国若有头批铁甲船,往驻黑海口,塞住俄兵出路,再以二三批分驻苏尔士河、新加坡两处孔道,首尾应援,持久而后与和,未有不帖然者。若任其兵舰东来,一入北洋,处处可以骚扰,防不胜防矣。”[6]

  与李鸿章等人的海防思想相比,姚文栋的海防对象中,特别强调了沙俄。他的关于中国以铁甲船往驻黑海口塞住俄兵出路的想法,未免脱离实际,异想天开,但他特别警惕沙俄的想法则是切实的。在他这里,海防与塞防的对象合成了一个:沙俄。这是他见解独到的地方。

  其四,重视西南。姚文栋不仅看到西方各国来自海洋的威胁,也看到它们蚕食西南边陲的深心所在,指出了两者之间的联系。他认为,英法等国在沿海沿江有利之处,已无孔不入,目前又假道缅甸或安南以通云南,是别有用心的。推测其意,云南地近英属印度,英国既不能独占沿海沿江之地利,则希望通过修筑铁路,由印度直趋云南,并由云南分途进入内地和两广,取倒挈天下之势。法国之吞并安南,是为与英国争夺势力范围。他批评中国谈舆地者多持旧观念,以为云南不过是天末遐荒,不关形要,没有认清云南的战略地位,以及近代铁路可以穿山越岭,使天险变通途的巨大战略作用。姚文栋以近代知识为基点的认识富于新意,较之当时绝大多数旧式学者而言,显然高出一筹。

  此外,在筹边九论中,姚文栋还谈到了储养边材的问题。他把一国人材分为三种,即吏材、使材、边材,因一般汉人难以游历边境,不了解边情,故以边材最为难得。目前国家对边材需求孔亟,应打破边吏不用汉人的传统,满汉兼用,使有志者得以尽快熟悉边情,边材的储养也就不会成为难事。

  作《筹边论》之时,姚文栋并不是封疆大员,也不是领兵将帅,但他对边疆情况了然于胸,对列强特点分析允当,对清廷弊端一清二楚,这是他以学术经世的结晶。《筹边论》是否见用于当时,那是另一回事,但在近代国防思想史上,它无疑应该占有一定的地位。

  筹边九论给姚文栋带来很大的声誉,也改变了他日后的人生轨迹。他因此受到中国出使日本大臣黎庶昌的赏识,于1882年被奏请随带出使,为驻扎东京使署随员。1884年,黎庶昌因母亲去世而回国守制,徐承祖继任出使日本大臣,只留用少数前任随员,姚文栋为其中一个。他在日本首尾六年(到1887年奉调离开),在了解日本国情、研究和介绍日本历史方面,作出了重要贡献。

  姚文栋精舆地之学,到日本后奉委考求日本地理。他不象一般官吏那样视出洋为牟利之途,而是分秒必争如饥似渴地学习和研究日本各方面的情况,验证自己原先对日本、对中日关系的认识和所筹策略的利弊。在不长的时间内,他译编成《日本地理兵要》十卷、《日本国志》十卷、《日本艺文志》六卷、《日本会计录》四卷、《日本火山温泉考》四卷、《日本海陆驿程考》八卷、《日本矿产考》、《日本东京记》一卷、《日本近史》六卷、《中东年表》一册、《日本氏族考》、《日本古今官制考》、《日本通商始末》、《日本经解汇函》65种、《日本文源》、《日本文录》、《海外文传》、《日本沿海大船路、小船路详细路线图》64幅、《琉球地理志》三卷、《订正朝鲜地理志》八卷、《安南小志》一卷、《俄罗斯属地西卑利亚新造铁路图并说》等,汇为《东槎杂著三十种》。这些书有些在当时就很快出版,风行海内,有些则是手稿或抄本供使馆人员阅读。其中1883年译成的《琉球地理志》,是近代中国翻译的第一部日文书籍。

  出使日本六年的经历,深化了姚文栋对日本的认识。他看到日本对中国的野心,感到日本有可能成为中国的肘腋之患。由此,他修正了自己以前联日抗俄的思想,发展为一面要联日抗俄,一面要尽力遏制日本的扩张,尤其是对朝鲜的觊觎。当时国内具有如此清醒认识的人为数甚少,多数人还是以蕞尔小国,无足轻重看待日本,介绍日本情况的著述译作也十分稀少。有鉴于此,姚文栋将翻译介绍日本情况作为当务之急,他奉派考求地理,但从《东槎杂著》目录我们可以看到他尽力将观察与介绍的视角伸展到各个方面。他自述,做此项工作,相当艰苦:

  文栋前奉派委,考求日本地理……自维一介陋愚,才识疏浅,虽夙好地理,而致力未深。况海外情形,尤素未涉览,闻命之下,深惧弗胜。查日本旧为二百余藩,列侯各私境宇,秘其图籍,不许士民考求。故志乘零星,都无善本。明治而后,尽撤藩封,由是官府私家,渐有著述。然海国荒陋,体式甚粗,羼杂倭文,聱牙难读。文栋访搜众说,兼聘译人,拟汇辑《日本国志》一书。而日人百事居奇,征材一时未足,未能急就,有待徐筹。[7]

  在未能急就、有待徐筹的情况下,他首先译编成《日本地理兵要》一书,表明他把防止日本扩张视为头等大事。书中写道:

  又日地簇浮海中,其襟要之区,皆在濒海,故别辑《地理兵要》,专详海道情形。载笔年余,粗已就绪。文栋非不知穷兵黩武,圣世弗为,善战上刑,儒者所戒。况皇华修好,意主怀柔,乃以兵要为名,得毋与义有悖。第方今五洲通道,列国争雄,时势与昔不同,要难拘牵文义。况日虽小国,而地近中华,其上下皆有狡谋,觊觎已非一日。台役一之为甚,琉案波犹未平,若无制胜之方,终遗肘腋之患。文栋愚昧之见,以为兵谋必先知地理,而岛国尤重在海程,故于沙礁触碍之端,港湾停泊之处,虽微必载,详益求详。惟是足迹未能遍经,绵力更属有限,事多�格,满志綦难。一以副台端不遗葑菲之盛心,一以为考求东方舆地者之嚆失,不揣简陋,率尔操觚。倘后来者踵事加详,则文栋所私心冀幸者也。

  《日本地理兵要》是他在日本最重要的译作,共10卷8册。在《例言》中,姚文栋阐述日本的水路要害,进入日本的几条海道,若干自古兵家必争之地,其地志纲要(日古制为九道八十五国)按日本传统的道国为纲,而不以府县为纲,以便更切合实际状况。综合历史与现实考察结果,他指出制胜日本的要害在于“日本四岛,幅员无几,而大海环之,论其形势,不在陆而在海。”“赖襄(日本著名史学家)尝言:元(元朝)幸自一面来耳,若自四面来,扼吾要喉,断吾粮道,杜绝吾兵之策应,其祸岂可胜言。此诚破的之论,兵家舆地家所宜共知者也。”

  在《例言》中,他坦言地理兵要的重要性,希望当政者加以重视,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日本近颇留意地学,立于官者,内务省有地理局,海军省有水路局。士民私立者有东京地学协会。虽人才奋起,而著述未多,兹编系取陆军省军人所诵习之《兵要地理小志》,照译汉文,旁搜近人航海记载以附益之。又以沿海港湾岛屿礁岬等为海道要端,博考详稽,分条胪载,意于欲借彼先导,为吾指南。总望吾国轮派将弁东来测量,庶几考核得真,讲求渐熟,可备异时缓急之用。或请将此书印给外海水师各营,令其粗明梗概,则亦不无小裨。日本海路军人咸诵习内务省所颁之《清国兵要地理》一书,吾地情形,彼军人固讲之有素矣。”

  该书为“中文日本地理最早之本,”也是近代中国人最早翻译的日本地理著作,时在甲午中日战前十一年,甲申成书,呈总理衙门,张佩伦十分赏识,命发同文馆刊印,分送各省及各国使馆,其后坊间有翻印本行世。

  《日本国志》是姚文栋关于日本的另一部重要著作。此书著于1884年(光绪十年),竟与黄遵宪所著《日本国志》书名完全相同。当然,黄书仿通志例,此则为地理志。此书写定后未梓行。光绪中叶,国内有不少学者读过。1897年(光绪二十三年)梁启超作《西学书目表》曾载入。该书写定稿藏于家。据研究,从时间上看,黄遵宪的《日本国志》动笔在前,完稿却在后,姚文栋的《日本国志》完稿比黄书早,但没有刊行。[8]

  薛福成在为《日本国志》所作序言中,对姚文栋筚路蓝缕研究日本情况的一片苦心作了高度评价:“上海姚君子�,通知时事,研究舆地之学。尝随吾友遵义黎纯斋使者于役日本,为《日本国志》十卷,阅三年而书成。其论疆域形势,沿革建置,纲举而目张,条分而件系,了然如示诸掌。至维新诸政事,尤必备载之,以征风气。”“君子之为学也,期于有用而不托诸空言。今者时事方殷,外患孔棘,而瞀儒拘论,犹且深l太息,l洋务为不屑道。及问以环瀛大势,外国近事,辄窈冥而莫知其原。而我且门户洞开,堂奥毕见,如之何其可也。”“姚君曾为《日本地理兵要》十卷,所述中国往来海道,至详且悉,可以见之于施行。自来兵法舆地相为表里,一旦海上有事,当必有取于此。”

  姚文栋在日本著书立说的同时,利用使署随员的身份,联络日本各界,广交朋友。他也由此获得一些机密情报,在中日交涉史上起过作用。其中最突出的是,他获取了日本要在朝鲜进行阴谋活动的情报,在解决朝鲜壬午兵变这一近代史上重大事件中,扮演了重要的幕后角色。事情是这样的:光绪八年六月十八日,姚文栋侦知日本阴谋勾引朝鲜“事大党”,欲借朝鲜初九日内乱,遣外务大臣井上馨率海军往仁川,藉端取汉城,借兵临城下的压力,迫使朝鲜割让对马海峡的要地巨济岛或海参威对面的郁陵岛。姚文栋侦得情报,立即密报钦使,请电总署告急。公使黎庶昌顾虑所侦不实,致干造谣之咎,谓事著而后入告未晚。姚知道消息可靠,虑失事机,促速电,并表示如有差误,愿任其咎,上呈密禀以为证据。钦使始密电总署及北洋。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张树声接电后,感到事机重大,不敢贸然行动。时任张树声机要幕僚的薛福成在事先接得来自黎庶昌的电报,词气峻急。薛力劝张果断行事,张遂遣丁汝昌带兵舰三艘急驶仁川。丁汝昌率兵于六月二十五日辰刻抵港口,日舰同日未刻始到一艘,较清军迟了半日。日军于二十八日续到三艘,兵士千数百人,兵力虽强于中国,但先机已失,不敢妄动。总署接电,也派提督吴长庆率淮军六营于七月十二日驰抵汉城,十七日平乱,清朝代表介入朝日谈判,阻止了日本割占土地的阴谋。黎庶昌因虑所侦不实,电报中游移其词,因与薛福成有旧,故另有私电。北洋出兵,由薛促成,故论功行赏,未及黎,当然更不及姚。但情报系姚侦知,当得首功。

  姚文栋研究边疆地理,了解海外各国情况,研究它们与中国的关系,不完全是坐而论道,更注重起而实践。他充分认识到云南的重要性,一直十分留意英法等国在云南的行动。1888年(光绪十四年),他在使欧结束后,征得出使俄德奥荷公使洪钧及总署同意,由巴黎起程,舍海登陆,顺道游历印度、缅甸、越南等地,经印缅边界入云南回国,以便考察西南边疆地理和形势。此时正逢中英即将开始中缅边境划界谈判,中方探得英印政府已派人分两路沿云南边界进行考察,出使英法意比大臣薛福成担心一旦英人勘察完成,熟悉边界情况,就会要求开始谈判,而我方却缺乏必要准备,谈判势必处于不利地位。所以当姚文栋道出巴黎告知打算时,薛福成立即札委姚氏顺路谘访印缅商情及滇缅界务等切要情形,据实禀报他本人和云贵总督王文韶,以备他日谈判之用。

  姚由法国马赛乘船经地中海、红海、苏伊士运河,抵锡兰,入孟加拉海,由印入缅,沿途调查印度、缅甸境内华商情况。四月经缅甸新街取道腾越,亲身穿行沿边蛮荒之地,入野人山,五月底抵达云南省城。所历之境艰苦、危险万分,山中所居惟有土著,地形极险,峭壁不可梯绳,弱水不任舟筏。穿过野人山后,又渡龙川江、潞江、澜沧江,皆极边烟瘴之地。他身中瘴毒,以至在结束考察不久,大病一场。当时像他这样做的官吏实不多见。

  姚文栋考察期间,滇西形势错综复杂。滇西以永昌府和腾越龙陵两厅为最边之地。野人山即腾越西境群山,介于缅甸中国之间,为滇西唯一天险,险峻难攻,先据者胜。缅甸被纳入英国势力范围后,中缅之间最紧要的战略重镇新街(又称八募,蛮募)被英军占领,中英双方对峙于大金沙江两岸,与新街隔江而望的野人山成为中英之间的缓冲地带。作为获得新街的补偿,英国人曾经有口头允诺,中方可以在江边的老八募(又称老蛮募)设关收税,派兵把守。老八募与野人山如被英人占据,即可长驱直入云南。英人知其为要害之地,故不断进行窥视。在调查中姚文栋查阅文献,采访边民,发现野人山一向由中国的当地土司管辖,故属于中国,并非无主之地,更不是缅甸领土。由千总黄正林、张天明率领的保商营二三百营丁,保护商人由腾越翻越野人山到达老八募,沿途梭巡,使英军贸然不敢深入。但目前官小遭谗,势孤力单,上司永昌知府邹馨兰、腾越总兵张松林等以兵单力小,经费不足,要求撤兵,据说是因为收受了缅甸英商买办的贿赂,贿赂目的在于便利洋货输入。边吏虽多,却无人认真考求边务,以至不明野人山归属,以为那里不过是土匪出没、贫瘠荒凉的不毛之地,弃之无关大局。中英之间微弱的平衡随时随地会被打破。

  艰苦的经历带来丰硕的成果。姚文栋由此获得对云南边疆地理形势的真切认识,原有看法进一步具体化。他认为在中国和英国势力之间必须保持必要的空间或缓冲之地,通过外交途径对可资据守的战略要地寸土必争,并加强这些地方的军事防卫。他认为滇西要地在新街,滇南要地在孟艮,“新街、孟艮之与云南,如鸟之有双翼。新街跨山为险,屏卫其西,孟艮扼江为险,屏卫其南,皆形势必争之地。若失此两险,则如无翼之鸟,就擒必矣。昔年英廷欲举潞江下游以东悉归于我,即指孟艮以内之地,于云南边务,裨益非浅,奈之何其不受也!”[9]新街已失,必须固守与新街隔江而望的老八募,争得对孟艮的控制权。滇北为瓯脱之地,与中缅均无隶属关系,由当地土著居之。有三条道路入华,分别通往西藏、四川、云南。“若使日后沦入于英,则三省边防疲于奔命,实为一大隐忧。”[10]

  他被奏留云南,为总督王文韶总筹滇边防卫,得到了实践多年理想、运用丰富学识为国家效力的机会。针对不同情况,他提出了保边三策:“西路之野人山,本系现属土司界内之地,有新旧各志可据。此可折之以情理者也。南路潞江以东之孟艮,为乾隆时旧土司,英廷尝议归于我。案悬未定,此当引申初意者也。至北路之树浆厂,距缅最远,向未属缅,而所关于我边防者甚大。按公法云:遇荒地不属邦国管辖者,无论何国,皆得据为己有。此当以兵力预占,可以先入为主也。”[11]

  对于滇西事态,他认为野人山撤兵便于洋人,不便于中国,便于野匪,不便于商人。回到省城后,自六月至十二月,他九上说帖于总督,论证野人山为滇西紧要门户,属于中国;保商营宜筹不宜撤;野人山当早设防营;蛮允驻防兵应当出驻边界;应令腾越厅镇守住边界,不让英军进入;英人越界强占野人山,不可轻信腾越总兵张松林放弃该地之说等一系列紧急防卫措施,力主照旧扼守野人山外重镇老八募,不让英军渡过大金沙江。意在以商款养保商之土勇,用土勇以守山外之国土。这些措施得到王文韶的赞同,以及云南商人的支持。但是,由于藩司兼善后局总办史念祖、会办汤寿铭极力反对,拖延了增兵布防的时机,使张松林、邹馨兰得以撤回保商营,逮治两位不愿后撤的总兵,勒令与英军鏖战的当地土官闷正泰撤入关内,使英军不久尾随而进,过江入山,将渡猴桥,兵临腾越,遭到当地团练防堵,才不得不终止入侵。

  姚文栋继续向总署力争,引起英方忌恨。英国驻华公使威胁总署堂官张荫恒,谓不撤姚文栋,不得进行滇缅划界谈判。总署大臣、吏部右侍郎徐用仪致书姚文栋云:“前闻阁下差竣,取道缅甸入滇,籍观形势,预为筹边之计。行程数万里,艰险倍尝,不辞劳瘁,钦佩无似。嗣经夔帅奏留差委,意谓一枝可借,正可大张猷为。乃无端为英人所忌,向总署再三饶舌,竟有调离滇省之请,经署中多方解释,始得了事。”[12]总署致电云南,阻止继续按姚的计划御敌保商。至此姚不得不黯然申请销差,回沪省亲。是年冬天,参加会试的举子们聚集省城,备知边事,公论沸腾,为保护他的安全,沿途护送;明了真相的腾越边民撰《野山谣》,刻碑立传于腾越边境,碑文云:

  贤哉姚君,虑吾边陲,防山固圉,民实赖之。与公为敌,厥为英夷,积惮生忌,间之京师。亦有内奸,彼何人斯,武则总兵,文则藩司。厚禄是糜,高位是尸,与公为敌,是曰非宜。吁嗟姚公,志在拯时,厥功未竟,厥名四驰。贤奸不并,振古若兹,吾民无福,奚为怨咨。[13]

  姚文栋个人在云南的筹边使命虽然至此结束,失意而去,但他亲履艰险,花费极大精力,博访周咨,实地考察而得的滇西边疆地区资料,翔实明白,深中肯綮,为不久以后使臣薛福成与英国进行的中缅边界谈判,划定滇西边界,避免前任使节曾纪泽任内因不明边情使国家遭受损失的旧事重演,奠定了坚实的基础。1894年(光绪二十年)签定的滇缅条约,划定尖高山至龙川江之间一段边界,虽失去野人山外蛮募土司之地,但能以野人山为分界,索回若干被英军占领的领土,即依据姚文栋所提供的资料和地图。所谓“聊挡英人东进之冲,犹仗文栋查报之详实,及滇中民气之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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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关于姚文栋,王晓秋的《近代中日文化交流史》中,对姚在日本的活动有研究,见该书第184-190页,中华书局1992年版。另有一篇叙述他与日本著名社会主义活动家片山潜关系的文章《片山潜与姚文栋》,载《学林漫录》第9集。

  [2] 姚明�:《景宪府君年谱》,抄本。

  [3] 姚文栋:《筹边论九篇》,抄本,1957年。

  [4] 姚文栋:《筹边论九篇・论日本》。

  [5] 姚文栋:《筹边论九篇・论江防海防》。

  [6] 姚文栋:《筹边论九篇・论江防海防》。

  [7] 姚文栋:《上黎星使笺》,载《读海外奇书室杂著》,光绪十一年姚氏铅印本。

  [8] 王晓秋:《近代中日文化交流史》,第187页。

  [9] 薛福成:《庸庵全集・出使公牍》,卷二,传经楼校本,18页。

  [10] 薛福成:《庸庵全集・出使公牍》,卷二,传经楼校本,19页。

  [11] 薛福成:《庸庵全集・出使公牍》,卷二,传经楼校本,19―20页。

  [12] 姚明�:《景宪府君年谱》,抄本。

  [13] 姚明�:《景宪府君年谱》,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