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观察]熊月之 用“闳约深美”来形容上海最贴切

发布者:历史研究所发布时间:2017-05-22浏览次数:108

    上海,位于东经120°51′-122°12′、北纬30°40′-31°53′的区域,城外靠着海,城里淌着江河,历经数千年沧桑,从小小渔村发展到如今世界上经济规模和面积最大的都会区之一。
    据《上海年鉴2015》,上海东西最大距离约100公里,南北最大距离约120公里,大陆岸线长约211公里。全市陆地面积6219平方公里,大约是东京都的2.9倍、香港的5.7倍、新加坡的8.8倍。至2014年底,上海常住人口2425.68万人,其中户籍人口1438.69万人,外来常住人口996.42万人。
 
    熊月之,上海社会科学院研究员,上海市历史学会会长,中国史学会副会长,几乎用了一生的时间来研究上海史,他有资格告诉世人,究竟为什么上海成就了这样一个“上海”。
 
上海的名字体现了人类与海洋的和谐
    “我做过一系列的中国沿海城市古代地名的研究,有个现象非常有趣。古代几乎所有沿海城市的地名都包含着一种对大海的畏惧,比如镇海、宁波、威海,等等。只有上海的名字是中性的,是和谐的。”熊月之指着中国地图告诉澎湃新闻记者,从广州一路北上,一直到天津一带,沿海城市的名字基几无例外:镇海、宁波、宁海、靖海、威海……这些名字无一不透露出历史上人们对大海的恐惧,因此从南到北的沿海地名,都是祈愿型的,祈愿大海不要危害人民,平和一点,安宁一点。
这些地名的出现,和中国的历史是相符的。一直以来,中国是一个传统的、内向的,以农耕为主的国家,中原地带的文化一度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中心,人们对海洋是恐惧的、迷茫的、不解的、神秘的。白居易《长恨歌》有云:“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大海,在大多古人的眼中是虚无缥缈的,是神秘的。好比《山海经》的神话中,大多数创造的有关海的形象都是神秘的,难以理解的。
    “这很好地反映了人和海洋的关系。无论是诗文还是神话故事所透露出来的信息,都表明了我们祖先和大海是一种对立的、不理解的关系。”熊月之说。
事实上,在沿海的这些地名当中,只有两个地名没有包含人类对于海洋的恐惧。一个地名是珠海,听上去颇有文学的意味,但是珠海是新地名,是1953年之后才有的。另一个就是上海,可以说,上海是唯一一个没有流露出对海洋恐惧的地名。上海这个地名很中性。上海,上海,就是到海上去的意思,地名显示出了人和海洋的和谐关系,这与上海这片土地上的人如何利用海洋有关。熊月之介绍道,上海最早有独立建制的时候是唐代。在唐朝天宝年间,中国开始重视与海的关系,最有名的莫过于鉴真东渡。后来,又有泉州、广州、宁波等地发展为通商口岸。

经济重心南移与“海上丝路”兴起
    熊月之认为,中国发展海洋,是与当时中国的国内和国际格局有密切关系的。汉唐之前,中国的南方地区开发不够,加上南方多雨水,治水技术落后,因此经济上普遍落后于北方。唐代以后,尤其是宋元时期,原本经济、文化中心的中原地区由于过度开发,加上连年战乱,经济中心开始南移。北方人口南移,且是以家族形式、集团形式的组团南迁,一直移动到了南京、常州、苏州一带。人口的迁移带来了技术、知识、文化的移动。南方人识水,北方人会种田,“南+北”文化技术的融合有利于南方开发。另外,唐代中期以后,动乱不断,作为南北交通要道的京杭大运河饱受战乱之苦,使得粮食不能通畅运输。元朝定都大都,就是现在的北京,而粮食和物资都靠南方供应。这时,人们就想到了要利用海运。一旦海运兴起,人们对海的适应能力就变强了。在世界格局中,唐朝时期的中国与国际的联系达到了顶峰,但是“安史之乱“之后,唐朝失去对西域的控制,之后的宋辽金,路上丝绸之路不通畅,“道路梗绝、往来不通。”因而,丝绸之路就由陆路转向海路。
    上海的崛起正好是海上开始发展的时候。一旦开始发展,人对于海洋的情感就不一样了,不再将大海看做苦难不堪的事情,因此“上海”一词才由此产生。在唐代的时候,上海独立建县,叫做华亭县。但真正以“上海”一词建县是在元代。建县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地方人口多,赋税增加,而是海上之路发展之后,上海作为重要的港口得到了重视。那时候,元朝的政府开始南粮北运,在上海附近把粮食聚集,运往北方。当时,主持粮食运输工作的两个人都是上海人,一个叫朱清,崇明人,一个叫张�,浦东人,海盗出身却变身万户侯,主持海运,共计拥有500艘船。运粮是个系统的复杂的大工程,各地粮食收来、验收、运输,久而久之上海就这样繁荣起来了。

在新的时代和高度荟萃文明
    研究了上海史一辈子,如何用一个词语来形容上海?熊月之脱口而出:闳约深美。这个词来源于清代词人张惠言的《词选序》:“唐之词人,温庭筠最高,其言深美闳约。”“闳”就是知识要广阔,“约”就是在博采的基础上加以慎重的选择,“深”就是钻研精神,“美”就是最后达到完美之境。这个词后来也出现在近代著名教育家蔡元培先生在上海美术专科学校的题字上。蔡元培力主“以美育代宗教说”,提出“闳约深美”的意境。1918年春,蔡元培先生书“闳约深美”题赠上海美专。时任上海美专校长的刘海粟先生请人刻成匾额,挂在了礼堂,以其作为办学思想的核心。“我觉得用闳约深美这个词来形容上海是最贴切不过的了。闳,是海纳百川、是宏大,是不加限制地接纳,有容乃大,代表了上海的宽度。约是简约,提炼的意思,使复杂的事情变得简单,表达了上海在海纳百川中有着自己的坚守和底线。深,文化内涵非常深邃,深刻,需要我们深入解读,研究。美,是指上海吸纳了人类文明之美。”
熊月之表示,关于现在的上海的文化,有很多表述。在他看来,现在上海的文化,是以江南文化为底色的中华文化,吸纳了西方文化的一部分融合而成的,在世界上代表了优秀中华文化的前进方向。
    他解释道,江南文化在明清时代已经代表了中华文化的优秀成分,明清时的园林、建筑、艺术、瓷器等等无不震撼古今中外。而江南文化实际上是南宋以后的南北文化融合形成的,本质上是南北优秀文化的融合。
    近代上海是移民城市,虽然全国各地的人都涌入上海,但上海是以江南人为主,同时有效地吸纳了西方文化,之后再通过一系列的革新、创造,形成了上海文化。“有很多人把上海文化称为海派文化,我们暂且不去讨论海派文化这一提法,但是海派文化实际上是近代以来的城市文化,是中国近代以来才有的。这样的话,城市文化的内涵就显得更加丰富立体。”
    事实上,众多有识之士在民国时候就在讨论上海文化了。曾觉之,原来的北大教授,他曾在1934年就提出,“上海文化是不中不西,亦中亦西,非驴非马,但将会孕育一个新的文明。”同样,日本新感觉派作家横光利一民国时期曾两次来到上海,回国之后专门写了一本小说,就叫《上海》。他曾坦言,在上海的日本人会把上海变得“更东京,更银座”,英国人会把上海变得“更伦敦”,法国人会把上海变得“更巴黎”,而这些混合使得上海更独特,自具特点。
(文字整理:澎湃新闻记者叶莺)
 
来源:澎湃新闻  2017年5月21日